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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3.入V三合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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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后鼻孔那儿堵进来两团纸,再来就是额头一凉——一双手点着水往上拍,拍了一会儿,有一把声问他:“如何?血止住了么?”,他呆愣愣地盯着眼前人看,似乎点了点头,又似乎没点,似乎喟叹一声,又似乎没有。他就是在想:可怎么好?以后可怎么好?

    他以为自己是霸窝护食,这时微微醒过味来,想到也有可能是作酸泼醋,还不是一般的作酸泼醋,是那种牵扯不清的作酸泼醋,登时心里一吓,但自己不敢认,就想把作酸泼醋杀了,硬往霸窝护食上靠。然而到底是点了情种,虽则还未生根发芽,还看不出是个情种的模样。

    三变没想到逗乐还能逗出一串鼻血来,觉着闹得过了,心上满过意不去,对着干儿子也殷勤讨好起来,“哎,饿了没?饿了我给你烧面吃!”,他鲜少下厨,但手艺还行,油面尤其做得好。

    干儿子正在自己和自己耍脾气,又刚懵懵懂懂懂了一小点,说不清道不明的,心里乱。再说了,这是个撒娇的好时机,让三变做碗面,起码做面的工夫,他是想着他的,别人全不在他心内。

    “唔。饿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倒老实!罢!我去借个灶火,等我一会儿!”

    三变飞快下床,三两下蹿出门去,说不好是不是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屋里一下空了,龙湛半仰着头坐着,忽然寂寞。他一半是怕,一半是盼,怕寂寞,又盼寂寞。多少人来了又走,忽晴忽雨,反复无常,他都没这么样过,这人怎么就这么能摆布人,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让他猛然一暖或一热,暖如四月小阳春,热如七月忽流火,没有限度,源源不断的,一点一点的,把他带回这烟火人间。他怕他走,把他的烟火人间一同带走,盼他走,是怕自己刹不住那作酸泼醋的做怪心思,当真说出什么怪话或是做出什么怪事,他容他不得,再撵他出去,那真是要他命了!

    今后可怎么好?能怎么好?还不就是删枝剪叶一样,把多余的心思裁剪了,管住了自己,钝一点,别老盯着那些和他交道的干哥干弟干爹们瞧,别粘那么紧,别一看旁人和他说话心里就油煎似的,火星子直迸,心思都不留在自己身上,光往他身上跑。不成体统的事,再不能干了。

    他那干爹自然知道他干了一些不成样子的事,听壁脚嘛,跟屁虫嘛,什么大不了的,就当是破孩儿耍坏,谁小时候没干过个把不成样子的事?那离不成体统还远着呢,当什么真!

    三变从来不觉自己的教养法子有什么错处,理直气壮的,还心安理得的,他还真奔着油面去了!先问道观里的值厨借灶房,又借了面和葱,还有半斤清油外加两头蒜,烧热了锅,起了油锅,看看火候就往里放面,油面么,吃的就是个脆劲,大火热油,开锅一炸,炸得面丝儿金黄发脆,满屋子都是面的焦香,那就可以出锅装盘了,出锅以后往面上撒一点葱花,啧!美死了!

    这货一如既往的粗心大肺,也不想想干儿子才流了鼻血,又吃这样炸东西,那鼻子还能不能要!

    三变一边炸面一边咬歪腔,什么“小老妈儿上东房,扫了东墙扫西墙”,什么“打东边来了个白衣白鞋白袜白面皮儿的小寡妇,鬓边别一朵白不叽叽的小白呀花儿~”,咬了一会儿,面炸得了,他也不让人,先自掰下一块填嘴里,“唔,不赖!”,心里边还想来着,这时候要是能来一壶烧刀子就挺好,吃面就烧酒,给个神仙都不换!

    洗锅抹灶,收好剩油,三变端着一盘油面拐回去,走到院门口,看见广玉背着手站在老梅下,一看就知道守株待兔呢,待的还是只傻兔。

    傻兔这时站下,笑嘻嘻地问:“大半夜的不睡觉,怎么,也闻着香了?”

    广玉不笑,也不看他,想来心底的怅惘不比龙湛差多少。傻兔是个没眼色的,旁的人要是让人这么一晾,多少也晓点事,自己闭嘴也就完了,他偏不,还要凑上来贴冷屁股,“做多了,来点儿?甭客气,你夜饭不没吃多少么,多少垫补点儿。”,说完还现掰一块,另拿盘子盛了递过去。广玉心中平湖起波,一层层漾着涟漪,他想:这货就有那个本事让我下不去手!

    广玉身边不缺人手,尤其不缺围着献殷勤的人,但没谁像陆弘景这样,无知无觉当中让人心里熨帖得一塌糊涂!一块炸面条就能让他下不去手,也是魔障了。

    “天儿冷,等我不会回屋等去呀!”

    傻兔挤眉弄眼,玩笑开得极其不合时宜。这当口上伸爪子撩一下,正好挠得心痒,后边却是不作数的。广玉太知道他了,因此愠怒来得特别快,火气腾的烧上头,抬手就把那盘递过来的油面掀翻在地,“谁稀罕这东西!”。

    又不是特特为我做的!

    油面在地上溜了一小圈才停,沾了泥,金黄中带着土黑。

    广玉这举动纯属无心,就是那盘油面离得太近了,原想来个拂袖而去,却不料袖子卷翻了盘子……他愣了愣神,看向三变的目光也是愣的,两人这么你看我我看你,看了一会儿,他气急败坏地钻进屋,碰的一下关门落锁,自个儿回去生闷气去了。

    “这家伙,一张脸怎么跟狗皮袜子似的,还说翻就翻了!”

    三变拾起盘子,对着那块沾了泥的油面肉痛半天,犹豫一阵,他把它捡起来,吹一吹拍一拍,弄回屋去,预备一会儿吃了它。

    龙湛人坐在屋内,屋外的动静可是一点儿没落下,他见三变讪着脸进来,手里托着两盘油面,就指了指那盘沾了泥的说:“我要那个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啊?”

    龙湛点头。

    “偏不给!”

    三变赖皮。

    干儿子闷声不吭,上来就夺,夺了“呸”的一声,往上边啐了一口唾沫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“……行啊你,长本事了!”三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不知该气好还是笑好,照例来了个掌呼后脑勺!

    龙湛闷声不吭地大嚼起来,他呼便让他呼,反正他是不撒嘴,有本事来吃他唾沫!

    三变向来拿这闷声不吭的干儿子没啥办法,惹急了出来的都是一些邪门办法,正经办法出不来。他看着他吃完那块带泥的,就把自己面前那盘推过去,“我不吃了,你吃。吃完了记得洗手才睡!这一天忒劳乏,我先睡了啊!”,说完抻了一个大懒腰,打了一个大哈欠,摸索着上了床,没多久便着了。

    干儿子也不答应一声,目光追着他走,他躺倒睡着,他便拿他背影下饭,一不小心还吃得噎住了,喝了一大盅水,夜里就一趟趟起夜。三变这一天勾心斗角,累得要死,睡着了任谁也惊不醒,干儿子起夜悉悉索索的,都是些小动静,他睡了个饱,一觉睡到大天亮。起来一瞧,破孩儿还是一副蔫吧模样,看样子又是一夜没睡好,他也不想想自个儿昨天夜里干了啥,单笑他傻狗恋旧炕,换了炕就睡不着!

    “罢么,我看我还是早点儿回虎牢关得了,瞧你这一宿宿的睡不好觉!”

    又说,“多睡会儿,早饭你自个儿吃,我出去一趟。”

    也不说去哪。

    “哪去?”

    “找老萧去。有点事儿要问他。”想了想又说,“不许跟来!让我捉着当心擂扁了你!”,作势挥了挥拳头,完后找补一句软的,“一会儿就回,用不了多久,回来带你看戏去!”

    三变对自己软硬兼施的手段十分满意,心满意足地先去用了早饭。广玉想是给他气狠了,早饭窝在房里用的,眼不见心不烦。于是三变一人享用了两人份的早饭,吃饱喝足,抬腿外迈,走到门口,路过门房时候,眼角一瞥,里边坐着的人极其面熟。再一看,穿成熊样的龙湛蔫头巴脑的坐在门房里头等着他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让他说啥好呢?对这样活驴似的干儿子,还有什么好说的,认栽得了!

    和老萧约在了老地方:天聚和,他们俩到的时候老萧还没到,龙湛也还没吃,就先叫了几笼大肉包子给他垫补垫补。

    萧煜近午才来,可是大大迟了,进来时还沉着脸,像是谁欠了他万儿八千两银子。

    “咋?动手动脚的,被你们家小梨子打出来了?”

    萧煜没理他,还是沉着脸,没心思接他的玩笑话。他坐下就蘸着茶水写了几个字:

    “二找我。”

    陆弘景见了心内一凛——他们平日玩笑时,天高皇帝远的,就戏称皇帝为一,太子为二,除了他们自己,旁的人不可能知道,这个二,确凿无疑的,指的就是当朝太子。问题是,老萧是啥时候和这么一号人物搭上线的?按他的脾性,不可能是他搭的太子,但太子这身份,有没有可能去搭一个庶出、还没权又没势的堂兄弟呢?

    如今的太子和萧煜有着差不多的身世,可能还要坎坷得多,这样一个身世四不靠的人,找上另一个身世四不靠的人,是要做什么?靠老萧做他左膀右臂?朝中能人多得是,为何偏要他?

    “何时搭上的?”

    三变措辞比较脱线,但都这个时候了,谁有那个心去计较。

    “返京途中。”

    三变心说好你个死老萧!瞒我瞒得滴水不漏啊!问你路上撞见什么没有,你说一帆风顺!这下好了吧,遇上老二,比那群狗东西可难缠多了,弄不好就是杀头进监牢的事!

    “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“没提。”

    “今日所为何事?”

    “北戎屠村案。”

    三变见字一蹙眉,接着写道:“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让不管。”

    “和你说?”

    和你说管什么用,得和老铁说,他才是虎牢关最大的官!再不然就和将军王说,或是和兵部尚书说,他这是没找准门道呢,还是故意充愣呢?

    “你怎么回?”

    “将在外,君命有所不受。”

    哟呵!你倒是骨头硬嘛,对着老二你都敢扯什么将在外的淡,江山是萧家江山,天下是萧家天下,你这么直通通不打弯,得罪了将来天子可怎么办?你在他手底下讨饭吃,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?

    “答得好,可欠软和。”

    当然,这么答也不失本色,老萧就是这么一号人,让他摧眉折腰,他宁可死!

    估计太子殿下也是看上他这王八劲头才找的他,这种人特别死心眼儿,真说动了他,他便为你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。

    这事儿还有一节——看来太子爷也身在当中啊,一个白云观的广玉,一个当朝的太子爷,再加上一个兵部尚书,这案子透着点诡谲,底下不定怎么腥风恶浪呢。算到如今,出场的来头一位比一位大,后边还有哪位要掺和进来,谁也说不准。三变路上已然挨了一顿教训了,再管下去,谁知道还有什么后招,他估摸着老铁那边遇到的坎儿也不小,万一哪天顶不住了,和他们说不再查下去他也不稀奇。为着上位者那点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,血流漂橹尚且寻常,何况是死几个百姓。极权当前,他们能做的其实有限,多数时候都是无奈复无奈。

    想来老萧那张臭脸就是为了这个。那种无能为力,真能逼得疯人的!

    “将来招灾惹祸了,你悔不悔?”

    萧煜再不答,低头喝闷酒。

    三变偷眼瞄他一下,想:这厮心里苦的,怕不只这一件事吧?

    当个私孩子就够糟心的了,连爹带大小妈带兄弟还都不消停,好几年不回一趟家,刚一回来就挨了一顿痛快的揍!还有他家那小梨子,不是说好了人物温柔、特别会疼人的么?他满以为是个嫩嫩生生的小家碧玉,怎的一眼没瞧好就成了公的了?!

    “哎!说话!比划一通我都累死了,你还要当焖罐葫芦恶心我!真有你的!”

    “说什么?”

    “就说你家兄弟近来如何。”

    三变还嫌人家不够糟心,净拣那壶不开的提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他哪知道去!逃都来不及,谁要凑上去请安问好!

    “你呀,有空还是关心点儿家里人吧!”

    三变一边狗拿耗子,一边往桌上写几个字:有人要拿你开刀,当心!

    一个庶出的私孩子,能拿来开刀的,不就那一桩么——世子位呀!老萧不想要,他头上三个哥哥可想得很呢,为了这个位子,使出什么龌龊手段都不足为怪,所以么,老萧还是悠着点儿的好!

    “多谢。”萧煜也往桌上写了两个字,就当心领了。

    “对了,还是老话,我先回,你后边快着点儿,若是十天半月的连小手都没拉上,啧!你也别费那事了,换人吧!”

    真不知道这货是开解人来了,还是恶心人来了,说得都在硍节儿上,但就是不中听!

    “……说定了,明儿和我听戏去。”

    萧煜说这个的时候,明显带着一丝羞和别扭,看得三变一阵稀奇,后来才醒过味来,原来这个“说定了”说的是他们家小梨子!

    “……老萧,不是我说,你这步数可太慢了啊,都老大不小了,才从听戏起头,折腾得起么!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萧煜不言语,眼神很够劲,他抬眼看了一下三变,又看了一下龙湛,目光在两人中间游走,意味不言自明——好意思说我!自家的烂账都理不清!

    都说了老萧为人有点儿蔫坏,这类暗昧事,他向来看明白了又不说破,黄鹤楼上看翻船,一旁站干岸,瞧热闹,哪管三变傻乎乎的撩着了火又不晓得灭呢!

    两边都别有一番心肠,说过了话,又该散了,萧煜回他的菊儿胡同,三变带着龙湛回白云观。

    白云观内这几日有些异于往常,究竟是何处不同,谁也说不清,总而言之,就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同,观内众人细细思量一番,瞧出一点苗头来——观主广玉这几日心情不好,说话做事比平日更缺耐性,有那送上门供撒气的,难保不被捉住发散一通,因此,这几日没什么人敢上门扰观主的清静。这样境况下,三变竟是个例外,他昨日把龙湛先弄回陆家,今日特意过来找广玉说话,不问出个子丑寅卯来,誓不甘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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